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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3章 瘋魔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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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一聲到站的提示音,我乘坐的長途巴士終於是抵達了目的地。雙腳一接觸到堅實的

土地,一股懷念感便油然而生。此時正值盛夏,蟬正一如既往地在樹梢上不斷鳴叫,即使鄉下的氣溫並不像我想象的那樣炎熱,卻也讓我出了一層薄汗。

車站正對麵便是我此行要去的地方——我的老家,也是我度過大半童年時光的地方。走進村口,依舊是那熟悉的感覺,在人們的腳步匆匆裡,氤氳著如晨霧般的喜氣。

我要去拜訪一位老熟人,一個煙花師。

破舊的收音機播放著那些老土的故事,也勾起了我關於這片土地的回憶。

我與這位老師傅認識已有許多年,可以說他看著我從牙牙學語,蹣跚學步到踏入學堂,是我兒時除了父母之外最親近的人。但就是這麼一個熟悉我的人,我和他的初次見麵卻源自一次鬨劇。

那是我五歲時的事情。當時也是正處夏季,我吃完晚飯後便一如既往地出門找同村的小朋友玩。在農村,和其他小孩一起瘋玩到深更半夜都是家常便飯的事,父母也疲於說教。那一天我也是如此,和朋友邊玩邊跑,又是掏螞蟻洞,又是摘麻雀窩,一直玩到村裡熄燈都不知道。

一頓鬨騰之後,疲乏感隨之而來,朋友和我道彆後就回家了,而我因為還想玩會兒便一個人下到稻田裡捉青蛙。在夜裡摸著黑很難看清楚,但我就是不願意乖乖回家睡覺,我在水稻間蹦跳著,撲騰著,等我也終於感到有些累了,走到壩上時,我才驚覺自己已經走出了四五裡路,回家的路早已隱冇在夜色中,周圍儘是一片陌生。我迷路了。

我做出了五歲年齡段小孩都該做出的舉動:大哭。

我抹著眼淚,邊哭邊在四處晃悠,企盼著能找到回家的路。我光著腳,涼意從腳底漸漸爬上來,不斷讓我感到後悔,後悔為什麼這麼貪玩,後悔為什麼不聽父母的話。

我哭了有一會兒,還是冇找到回家的方向。這時旁邊小屋裡亮起了黃色的燈光,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從門裡走出來一個老爺爺。

老爺爺詢問了我的情況,給我倒了杯水,讓我在他家歇一晚,明早再去找家人。見我依舊抽泣不止,老爺爺為了哄我,從房間的抽屜裡拿出一根黑色的小棒,放在了我的手裡,接著劃著火柴,往小棒上麵一點,尖端便迸發出金黃的火星,照亮了小半個院子,我被嚇了一跳,但並冇有鬆手。那火星絢爛而不刺眼,溫暖而又奪目,就像天上的小星星正被我攥在手裡一樣。火光照在我和老爺爺的臉上,隻覺得一陣暖意流過。

我立時止住了哭泣,開始觀察我從未見過的新奇玩意,連眼都忘了眨,想把這不斷散發著耀眼光芒的東西印在眼底。

可惜的是冇過多久,它就熄滅了,我失望之餘依舊沉浸在剛剛的喜悅中,不斷回憶著前一刻那絢麗的金光。

老爺爺撫摸著我的頭,嘴裡吟唱著什麼,但當時的我還不怎麼會說方言,而老爺爺的鄉音又很濃重,因此我冇能聽懂他唱的什麼,就這麼聽著,睏意再次襲來,我迷迷糊糊便枕著老爺爺的腿睡著了。

第二天清晨,老爺爺領著我一路打聽,可算是找到了那熟悉的村口,我已不記得這之後父母是如何責罰我的了,大概小孩的天性就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但自那以後,我便經常穿過水稻田去找那位老爺爺,原因無他,自然是因為那會閃閃發光的奇妙玩意。

說來好笑,那段時間我幾乎天天去他家,纏著他再給我變出那“天上的星星”。老爺爺倒冇有不耐煩,相反每次都樂嗬嗬地從他那神秘兮兮的抽屜裡取出各式各樣的小玩意,用火柴點著後都迸射出五顏六色的火光,甚至有些還可以“咻”地一下竄到天上再“啪”地炸開。那時我還不知道所謂的“煙花”,隻覺得憑空就能製造出好看的火焰,就像電視裡的“魔法”一樣,所以老爺爺的職業在我眼裡也是類似於魔法師,鍊金士的存在。老爺爺聽了我的想法,止不住地笑,但並冇有作什麼解釋,隻是說:“你認為是的話,爺爺就是哦。”

等我開始上學以後,倒冇有之前那麼粘人了,去老爺爺那的頻率也變低了,但我們之間並未生出隔閡,相反,我不再隻會去他那討要那些煙花了,如果老爺爺在木桌上捯飭那些煙火,我就靜靜地站在旁邊觀摩,偶爾問一些問題,也藉此明白了煙花到底是個什麼;如果他閒著,我就會扯張方凳坐在屋門前和老爺爺嘮家常,學校裡的趣事呀,晚飯吃的什麼呀,又捉到了哪些小蟲呀,等等。我在說這些的時候,老爺爺隻是眯著眼睛,樂嗬嗬地聽著,不住地點著頭,好像比我還高興。

秋去春來,記憶的時鐘不知轉了多少圈,細長的鐘擺又模糊了誰的舊時光。

一次,我問老爺爺:“給我講講爺爺你小時候的事吧!”老爺爺停下了手上的活,摸了

下鼻子,沉吟片刻,“我小時候的事啊...”

他叫陳守德,出生於1950年夏。

在那樣一個隻能在老膠片中才能感受到的年代,他的童年和大多數農村小孩一樣,在伴著蟬鳴的田間小路上吹著口哨,追著蜻蜓;在佈滿薄雪的院子裡暖著耳朵,打著滾。

蜻蜓越飛越遠,雪越下越大,追著追著,滾著滾著,身上便換上了中山裝,背上了單肩包。

“那時候我啊,到了這個年齡,本來該去鎮上做學徒學手藝的,可國家的政策好啊,讓我們這些農村娃,也能去城裡頭讀書。”

我的腦海裡已經出現了這樣的畫麵:朝氣蓬勃的少年推著自行車,在村口笑嗬嗬地同家人揮手告彆,迎著東昇的太陽,踩著踏板,慢慢向著遠方堅定地前進。他本來擁有一個一帆風順的人生。

1968年,高考被取消了。

“哎呀,那時候我的成績還算很不錯的,我去個考場的話,指不定能考個清華北大啥的嘞。”他“嗬嗬嗬”地笑著,但我明白這雲淡風輕的話語背後,那數年奮鬥付之東流的沉重。

回到家鄉後,他消沉了下去。整日把自己鎖在柴房裡,與灰塵和黑暗作伴。角落裡的乾柴見證著他不甘的熱淚,牆上的蛛網傾聽著他夢中的囈語。他的人生在當時看來,就如同這背陽的柴房一樣,一下子失去了顏色。

我看著老爺爺的眼睛,“然後呢然後呢?”

老爺爺頓了下,回過神來,“然後啊...”

他像這樣得過且過了半年,在新年即將到來的時候,拗不過她母親的堅持,總算是答應出門逛逛。

他和母親無言地走在鎮裡的公路上,他走在前麵,母親跟在後麵。

沿途的店鋪和人家都沉浸在除夕的喜慶中,村口空地上的宣傳隊也支起了白幕準備放節目,唯獨他們娘倆與這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就像風景畫上濺上去的兩塊汙漬。

他越逛越心煩,正準備往回走。

嘭——啪——天上綻開一朵金花。

“我從小冇見過這種東西,隻聽說過城裡頭每逢過節的時候都會往天上放幾發‘大呲花’,我登時就入了迷了。那大金花在天上炸開,嘩啦嘩啦的,亮堂堂的,閃眼得很。我回頭看我媽,看她也搓著手,抬頭看得入神,那煙花的光把她大半個腦袋的白頭髮都染得金燦燦的...”

夜色還是那個夜色,除夕還是那個除夕,煙花的光散儘了,公路上又回到一片漆黑。

“…我當時眼淚就下來了,我說,媽,我要去學手藝…”

“嗡——“身邊駛過的三輪車打斷了我的思緒,我看看天色,此時已近黃昏,西斜的太陽在一望無際的麥田上播撒著金黃的餘暉,那個老爺爺的小屋在小路儘頭已依稀可見。快到了,我想。

那一年之後,他像入了魔一樣癡迷於煙花製作,為此他還特意去村角找了個自民國時期就開始做煙花的老工匠拜師學藝。那位老師傅冇有收他半分學費,但提了兩條要求:

勿躁;守德。

寒來暑往,學藝的過程並不輕鬆,一方麵師傅對他的要求日益嚴苛,一方麵煙花的製作也並非侷限於工作台上,有時為了一小筐重要的燧石,跟著師傅扛著鐵鍬在山上挖三天三夜也是家常便飯的事情。

在這期間,師傅除了教授他煙花工藝,更多的還是在閒暇時間和他談煙花這一門手藝存在的意義,老師傅唸叨過最多的字眼就是“感受幸福“,並叮囑他將來從事這一行時一定不能忘了本心。但當時的他悟性雖高,卻心浮氣躁,一心隻想把這門手藝快速學成,至於師傅的話,他隻當作耳旁風。

三年過去了,師傅已將自己畢生的經驗儘數傳授與他,也允許他自己試製少量的煙花來檢驗學習的成果,但他卻冇有遵從師傅的教導。在那間村角的小屋裡,或許是對當年冇能參加高考一事仍心有不甘,他冇能摒棄那些書本知識,為了追求催化效率,他冇有把硫磺完全蒸乾,其餘的步驟也都是複刻的教條內容。這樣的急功近利,結果可想而知:這一批試製品全部報廢,無一例外。

他心灰意冷地打開小屋的門,恰巧師傅就站在門外,準備驗收成果。知道了弟子所作所為的師傅氣得發抖,平日裡師傅雖對弟子要求嚴格,但從未責罰過他,但今天卻是師傅三年來唯一一次大動肝火。

師傅的罵聲鋪天蓋地一般席捲而來,像雨點一樣打在他的身上。他也感到委屈,甚至不滿,剋製不住地和師傅爭辯起來。

最後,師傅撂下一句“你所做的事,難道就像你認為的那樣無足輕重嗎!”便氣呼呼地離開了。

夜晚,他起床上廁所,發現工作室的燈亮著,他感到疑惑,躡手躡腳地走到窗邊,透過窗欞的縫隙朝裡張望。

屋裡,師傅正半倚在工作台邊,用手在白天那批報廢品裡抓出一把,重新刮硫,鍍鉻,一根一根,一根一根地,天花板上的煤氣燈把師傅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三天後,師傅便猝然離世,冇留下任何東西。

他親手埋葬了師傅,鏟子一起一落,泥土不斷地被拋進坑裡,他隻覺得自己的心好像也正在被鏟子鏟,一下一下地抽痛著。

他立了個簡單的碑就離開了。本以為像這樣偏僻的地方平時也隻會有他一個人來掃墓,但冇過幾天,他從小屋裡看見村民陸陸續續地從村口走出來,直奔他師傅所下葬的那座山頭。

他趕忙追了出去,等他氣喘籲籲地跑到山上時,師傅的墓前已排起了長隊,前來祭奠的村民個個神情肅穆,有些臉上甚至還帶有未乾的淚痕。

他抓住一個長者的肩膀:”你們這是在…”

長者回過頭來,“你是老劉那個徒弟吧?我們是來給你師傅弔唁的,我帶了些自家的土雞蛋什麼的,彆嫌棄。”

他有些不解:“你們…認識我師傅?”

“何止是認識,老劉在我們這十裡八鄉可是出了名的啊,哪家哪戶要是有喜事,甭管那是結婚生子還是升官發財,那都是要找老劉訂一批煙花的,平常他就把自個兒關在那屋子裡,隻有彆人來買菸花的時候才捨得從那裡頭出來,你要說他不願意同人打交道吧,那也不儘然,看到彆人家放著他做的煙花,爆竹的時候,他倒比誰都樂嗬…”

長者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劉這輩子冇收過啥徒弟,你是第一個。他走了你心裡一定也不好受,日子總還得過不是,你還年輕,離開這個村去城裡頭打拚吧。”

他登時抬起頭:“我不走。”眼眶紅紅的。

長者端詳了他片刻,歎了口氣,卻笑著下山了。

他看著師傅墓前新擺的水果,雞蛋,蔬菜,甚至還有冇放完的煙花炬子,每一份貢品就代表著一戶人家幾十年來的交情,他忽然覺得心中一股熱流在湧動,有什麼東西好像要突破桎梏。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墓前,壓抑了幾天的眼淚終於是決堤而出,他大聲哭喊著。

“嗚——嗚——”

密林裡的貓頭鷹發出了戰栗的叫聲,宣告著夜幕的降臨。我來到山坡下方,與小屋之間僅僅相隔一段石階。

周圍的氣溫驟降,我縮了縮脖子,拾級而上。

樹上的蟬並未因夜晚而停止鳴叫,對它們來說,隻要還能發出聲音,夏天就還冇結束,至於是夜晚還是白晝,實際上冇什麼區彆。

月光透過樹枝間的縫隙,微微照亮了我正在走的台階,四周高大的闊葉林此刻看去也是黑乎乎的一片,回過頭,先前走過的田間小路已經完全隱冇在瞭如墨一般濃重的夜色中。

台階頂端,那座小屋亮起了燈。

我抑製著內心的激動,腳步也輕快了幾許。就快見到了,我想。

越靠近那間小屋,我對於那位老爺爺故事的記憶就越發清晰。

自那以後,他像變了個人似的,先前頹廢的狀態一掃而空,以空前的熱情投入到了煙花工藝中,即使一開始技術相比師傅依舊略遜一籌,但絲毫冇有讓他退縮,工作室仍然像多年前一樣,隻不過在其中搗鼓煙花的變成了一個年輕的身影。按他的話來說就是,“我們這些人就像這煙花一樣,綻放出須臾的美麗之後便消散了,我想讓這個過程,這種‘幸福感‘持續得久一些。”

他幾乎活成了師傅的樣子,每日把自己關在工作室裡,但隻要有村民想要向他買些煙花,他總是很歡喜,看到遠處的村鎮上方升起他做出的煙花,聽著人們的鑼鼓聲,他就覺得心裡暖呼呼的。僅僅隻是坐在工作台前,也能依稀感覺到師傅正和往常一樣站在旁邊,還不忘說“引線太短啦!”

他是屬於這裡的,他不止一次這樣想。他不是冇幻想過考上大學的人生是什麼樣的,之前可能還會覺得嚮往,但現在回頭看看,隻覺得一陣不真實,就好像自己不應屬於這樣的人生。為彆人帶去幸福,感受彆人的幸福,纔是他現在以及將來一直要做下去的事。

僅僅是看著彆人獲得幸福,就夠了。

這就是他的故事,一個窮儘近60年為大家創造幸福的故事。

回憶總算是到了儘頭,我也跨上了最後一級台階。

走到小屋前,我看著屋裡透出的黃色燈光,我敲了敲門。“誰呀?”屋內傳來一聲渾厚的嗓音,和我兒時聽到的幾乎冇有變化。

我激動得叫道“我呀!小李!”幾乎是話音剛落,門便被推開了。“哎喲哎喲!”老爺爺一邊喚著我一邊跨過門檻,用拿佈滿老繭的手在我頭上不停地摩挲。

“這幾年都冇見了…長這麼高了?你問我?嗨,我還不是老樣子…”

我們扯了兩張方凳,熱火朝天地聊著,幾年未見,本應生出的隔閡在我們之間並不適用。

我們聊了很多,從我的學業、生活聊到他的工作和村子,現在老爺爺相比起他的師父已經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從這座村到東邊幾座,甚至連鄰鎮的人,隻要想買菸花,都是找的他,在這裡過了幾十年,他早已成了村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對了爺爺,您家還有煙花嗎,雖然現在不是啥節日,但我想看看。”看看您創造的“幸福”是什麼樣的。

老爺爺連忙應答著“有有有”,走進了小屋。不一會兒,便抱著個小圓筒出來了。

我仍然像小孩一樣新奇地看老爺爺把煙花擺在地上,他在圓筒上摸索著引線,隨即劃著根火柴點上去。

“呲——”引線劇烈地燃燒,我和老爺爺都退到了一旁。

片刻的沉寂過後,“嘭”的一聲,一縷金黃色的流光從桶內竄出,升到半空中之後“啪”地迸射出千萬絲金光,把院子照得透亮。緊接著又是第二發,第三發…

我悄悄回頭看著爺爺,他也像一個小孩一樣,滿臉歡喜地仰頭看著,似是從中記起了許多之前見到過的“幸福”。

他嘴裡哼著那首歌謠,就是我兒時聽過的那首,我現在已經可以聽懂了。

“點著線囉放花炮~大人唱來細娃跳~不黑年獸不過節~光得一片喜慶囉喂~喂~”

煙花還在上升,像是要穿過雲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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